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季媛媛

中國HPV疫苗免費接種政策在經歷了從地方試點到省級推廣后，如今已經進入到了國家免疫規劃。

9月11日，國新辦舉行“高質量完成‘十四五’規劃”系列主題新聞發布會，介紹“十四五”時期衛生健康工作發展成就。據介紹，今年國家將推出面向適齡女生的HPV疫苗接種服務，并且將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保護女性的健康。

這場始于地方試點的健康行動終于升級為國家戰略，標志著中國宮頸癌防控進入新階段。

HPV（人乳頭瘤病毒）感染可引發多種疾病，高危型HPV與宮頸癌、外陰癌、陰道癌、肛門癌、口咽癌等多種惡性腫瘤的發生密切相關，低危型HPV則是引發尖銳濕疣的主要原因。部分男性亦存在HPV感染及相關疾病風險。接種HPV疫苗是當前公認安全、有效的一級預防手段，可顯著降低HPV感染及其相關疾病的發病率。

為了提高HPV疫苗接種率，全國多地陸續啟動了適齡人群HPV疫苗接種惠民活動，以進口九價HPV疫苗為例，可以減免最后一劑次接種費用。眼下， 我國HPV疫苗接種以二價、四價、九價為主，在推進HPV進免規的過程中，是否會優先考慮覆蓋特定價型？HPV疫苗進免規后，如何確保接種服務的可及性？從局部試點到國家免疫規劃后，一系列的話題備受市場關注。

對此，昆山杜克大學全球健康研究中心聯合主任、疫苗交付研究創新實驗室負責人湯勝藍教授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表示，目前國家層面暫未公布HPV疫苗納入免疫規劃后的具體實施細則，包括使用何種價數的疫苗。

“我們綜合其他國家納入免疫規劃的實踐，選擇何種疫苗的依據一般包括免疫規劃的財政支付能力、衛生經濟學評價的證據（即疫苗接種的投入與健康產出的‘性價比’）、產品的供貨能力等?！睖珓偎{教授說。

從市場規?？矗ト羲固厣忱膱蟾骘@示，中國HPV疫苗市場規模在2020年增至135億元，預計到2030年將達到690億元。隨著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百億市場格局有望重塑。

免疫規劃決策日趨成熟

我國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過程中，幾個關鍵節點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早在2022年，廣東省就啟動了適齡女性免費HPV疫苗接種工作，此后內蒙古鄂爾多斯、山東濟南、福建廈門等地也先后開展了HPV疫苗免費接種試點，為全國政策的制定積累了寶貴經驗。數據顯示，截至2025年9月，全國已有17個?。ㄗ灾螀^、直轄市）建立適齡女性免費接種機制。

我國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過程中，幾個關鍵節點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一方面，國產疫苗的獲批；另一方面，中國作為WHO成員國，承諾到2030年實現90%的女孩在15歲前完成HPV疫苗接種的目標，時間緊迫；此外，宮頸癌防控的緊迫性。2020年中國新發宮頸癌近11萬例，近6萬名女性因此死亡，意味著平均每5分鐘就有1名女性被診斷為宮頸癌，每9分鐘就有1名女性因宮頸癌失去生命。

湯勝藍教授表示，自2021年世界衛生組織提出“2030年免疫議程”以來，全球層面對于免疫規劃的策略有了非常清晰的方向和目標，要從重點關注兒童免疫，向關注全生命周期的免疫覆蓋調整策略，接種疫苗不再只是面向兒童，還要面向成人開展免疫，特別是針對孕婦、老人這樣的重點人群。我國近年來很多行業會議和政策討論已經開始聚焦全生命周期的免疫規劃。

“不久前，國家疾控局公布了新一屆國家免疫規劃專家咨詢委員會的名單，可以看到名單里面跨學科專家中不僅有兒科的專家，也有多名非兒童疾病治療領域的專家、宮頸癌防控專家，我相信這也是為接下來我國走向更加成熟的免疫規劃管理體系做準備的， 尤其是在關注弱勢人群和重點人群的免疫服務可及性方面。”談及免疫規劃后續的關注方向，湯勝藍教授認為，疾病負擔、疫苗成本效益、產能保障、財政可負擔性等都是會在現有免疫規劃的方案調整或新疫苗納入中被充分考慮。

這也有理可循。澳大利亞是第一個把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國家，其免疫規劃在2007年先納入了四價HPV疫苗，隨著新產品的上市、供應的穩定、相關科學證據的積累，澳大利亞在2013年將接種擴大到12-13歲青少年男性，之后在2018年以九價HPV疫苗取代原來的四價HPV疫苗。在2023年，澳大利亞緊密跟進世界衛生組織的立場文件修訂，在當年采取了九價HPV疫苗單劑次接種的策略。

重慶醫科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兒少衛生與婦幼保健學教研室劉琴教授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澳大利亞的成功經驗，取決于諸多非常關鍵的因素：首先，持續且充足的經費保障，為HPV疫苗接種項目提供了穩定的政策和資金支持；其次，循證支持的政策調整，HPV疫苗納入后，政府根據最新的科研證據不斷調整疫苗接種策略，目前澳大利亞也是率先施行HPV疫苗單劑次接種程序的國家之一；再次，建立多層次服務體系，學校接種為主，未能在學校接種的青少年可以在社區全科診所、藥房接種，偏遠地區提供流動接種服務；同時，在校接種的實施方案得到了家長和社區的大力支持。

“有效的公眾教育和溝通也非常關鍵，政府官網上發布HPV疫苗接種建議更新，有公開的疫苗問答資料，衛生部門也面向醫務人員提供專業的參考資料。此外，有完善的免疫接種監測和評估體系，可以快速有效處理不良事件，及時根據接種實施情況和效果調整政策，保持公眾和醫務人員對疫苗的信心?！眲⑶俳淌谡f。

地方經驗的全國參考

今年4月國家衛健委提出了“動態調整國家免疫規劃”的目標，不久前國家也公布了新一屆國家免疫規劃專家咨詢委員會的名單，標志著我國HPV免疫規劃決策工作在走向日趨的成熟。

“我們是非常期待有更多公開、透明的循證決策，這個過程得到充分的跨學科參與以及公眾監督，國家免疫規劃這樣一個惠及億萬家庭的政策，才可以越來越好。”湯勝藍教授說。

梳理我國HPV免疫規劃決策工作進程不難發現，將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據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觀察，此前，經濟發達地區率先將HPV疫苗納入地方財政支持項目，其經驗對全國性政策具有重要參考價值。以深圳市為例，其通過建立“10-15分鐘預防接種服務圈”，建成47間各類預防接種門診，實現了接種服務的便捷可及；上海市則通過“醫防融合”模式，將社區衛生服務機構和綜合醫院納入服務體系，提供專業的疫苗接種服務；從2022年9月起，具有廣東省學籍、新進入初中一年級且未接種過HPV疫苗的14周歲以下女生，可免費接種二價HPV疫苗。

這些地方經驗證明，政府主導、多方共擔的籌資機制是可持續的，而便捷的接種服務網絡則是提高接種率的關鍵。

北京協和醫學院衛生管理政策學院孫靜研究員課題組回顧了HPV疫苗免費接種項目推廣過程及各地典型做法，總結認為，三個關鍵節點助推我國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一方面，HPV疫苗接種快速“破圈”源于宮頸癌綜合防治項目被選為健康中國行動創新模式試點的切入口。為適齡女孩免費接種HPV疫苗項目在全國范圍內形成較大影響力，起源于全國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辦公室、健康中國行動推進委員會辦公室與國家癌癥中心、國家衛健委婦幼保健司共同選定以宮頸癌綜合防治作為切入點，在全國15個健康城市啟動健康中國行動創新模式試點。

另一方面，項目順利推進關鍵在于各地領導的重視和跨部門高位推動。試點階段這一機制的實現主要得益于愛國衛生運動和健康中國行動的跨部門協調優勢。健康城市宮頸癌綜合防治創新模式試點，從啟動之初就具備了“政府主導、跨部門協作、全社會動員”的組織制度優勢。后續陸續跟進的非試點城市及各省級地區能夠順利推動項目，與當地政府主要領導的重視密切相關。

此外，項目實施范圍快速擴大受益于“規模效應”和“同儕壓力”。試點地區的內部交流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媒體公開報道發揮了重要的放大效應，隨著實施范圍不斷拓展，“規模效應”影響更加明顯。

目前部分經濟發達地區已將HPV疫苗納入地方財政支持項目，后續如何鼓勵地方繼續探索創新模式，擴大其覆蓋面，也成為行業關注的重點話題。對此，北京協和醫學院衛生管理政策學院孫靜研究員課題組的調研顯示，多渠道籌資是促進疫苗接種率提升的重要途徑，將疫苗接種納入更大的政策框架中有助于更好調動其他力量參與，積極推動試點先行、以點帶面逐步拓展可以為政策全面實施創造更好條件，需要組織做好非免疫規劃疫苗接種關鍵證據研究，為先行地區決策提供支持和指導。

課題組也在衛生策略研究簡報《人乳頭瘤病毒疫苗（HPV）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經驗及啟示》中指出，應通過積極與財政部門溝通爭取國家免疫規劃政策擴圍、與醫保部門溝通爭取將非免疫規劃疫苗納入基本醫保報銷、多渠道開展宣傳教育提高公眾及決策者等關鍵群體對非免疫規劃疫苗的認知等方式，從整體上優化非免疫規劃疫苗接種政策。

持續提升服務可及

實際上，國家層面也在通過多種方式鼓勵地方繼續探索創新模式。國家疾控局表示，正在全國推進電子預防接種證建設應用，優化預防接種單位布局，方便群眾就近接種。同時鼓勵地方推出分時段預約、周末接種、特殊人群上門接種等政策，滿足群眾多樣化接種需求。

國家還支持地方探索不同的財政補助方式，如大渡口區采用的“財政補貼+企業減免”模式，以及廣東等地先期實踐的“醫保個人賬戶支付+財政補助”等多元籌資機制。

另外，確保農村地區和偏遠地區的接種服務可及性，是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后的關鍵挑戰。

對此，湯勝藍教授指出，疫苗納入免疫規劃后，其執行依托的即為當前兒童免疫規劃接種服務的網絡。“HPV疫苗的不同在于，它也是第一款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的、面向青少年人群的疫苗。我們暫時還不知道接下來具體的實施細則，但是配合HPV疫苗納入免疫規劃，相應的能力建設和培訓是必不可少的?！?/p>

“目前，各地HPV疫苗惠民政策的實施，基本上還是在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或鄉鎮衛生院完成，如果采取進校接種的策略，則還需要更多的跨部門協調、認證，培訓和動員等準備工作?！睖珓偎{教授說。

甘肅省靜寧縣曹務中心衛生院的實踐也提供了有益經驗。他們通過發放“健康存折”，詳細記錄后續劑次接種時間及年度健康管理計劃。同時建立“接種—隨訪—科普”閉環機制，通過精準預約、定期回訪和科普宣教，確保適齡女童“應接盡接”。至于基層接種能力不足的問題，可以通過優化現有免疫規劃網絡來解決，當前我國已經建立了較為完善的兒童免疫規劃網絡，包括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鄉鎮衛生院和學校接種點。

國家疾控局方面也已經明確表示，將優化預防接種單位布局，方便群眾就近接種，鼓勵地方推出分時段預約、周末接種、特殊人群上門接種等政策。

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不僅帶來健康效益，也產生顯著的市場影響。根據咨詢機構統計，HPV價格下降可以大幅提高疫苗的可及性，例如，進口九價疫苗已在多省市推出“買一送一”惠民項目。9~14歲女性接種兩劑次，實際支付僅需約1320元，相當于單針價格降至650元左右。這也使得2017年至2022年間，9歲至45歲中國女性的HPV疫苗首劑接種率從0.01%提升到了10.15%。

這些模式不僅為HPV疫苗接種提供了支持，而隨著HPV疫苗免費接種政策從地方試點擴展到全國范圍，曾經困擾家庭的“一苗難求”和高昂費用正在成為歷史，未來也可能為其他非免疫規劃疫苗的納入提供示范，如水痘疫苗、肺炎球菌疫苗等。這一天的到來，不會太遠。